藝術家亞歷克斯·阿爾維納·錢伯蘭訪談
停止排斥,包容相待

 
© Alex Alvina Chamberland

亞歷克斯·阿爾維納·錢伯蘭(Alex Alvina Chamberland)是一位表演藝術家兼作家,他和我們分享了跨性別身份、跨性別女性對男性的吸引力、性別研究以及酷兒聯盟話題。

歌德學院:亞歷克斯·阿爾維納·錢伯蘭,您想從人類身上看到什麼?
 
更多同理心,更多激情,更多脆弱,更少對這些特徵的恐懼,批判的同情心,參與的意願,學習的意願,將知識與情感直覺相結合的意願,質疑真相與假象的意願,撰寫更多關於愛與深度的意願,在WhatsApp上少寫短信 「嘿,怎麼了」的意願,用有魔力的關係取代漫不經心態度的意願,反思、傾聽和停留,以及必要時做出反應和採取行動的意願,心無旁騖、活在當下的意願,減少對傳統美的關注,更多地關注與永恆抗衡的美麗時刻,放空自己,揮灑憂傷和快樂,以及在秋天走鋼絲保持平衡,挑戰脆弱內心的意願。

海蒂·克魯姆(Heidi Klum)將於2019年秋季推出名為《變裝皇后》(Queen of Drags)的新節目,靈感來自大獲成功的美國電視節目《魯保羅變裝皇后秀》(RuPaul's Drag Race)。ProSieben電視台公布節目計劃後,《魯保羅變裝皇后秀》的粉絲們驚愕不已。批評人士表示,這種節目形式不僅僅是「文化挪用」——更是 「文化濫用」。您對(關於將交織性納入主流)的言論作何評價?
 
我從未真正關注過《魯保羅變裝皇后秀》,所以很難回答這個問題。一方面,變裝文化沒有被推到社會邊緣,這一點很棒;另一方面,酷兒文化在娛樂層面受到吹捧。在這個新自由主義的進程中,許多政治話題和更深層次的問題浮出水面。
 
您在舞台上運用自己的文本、聲音和舞蹈元素。最近,您在Wienwoche——反抗政治和社會壓迫的藝術節——期間表演了關於您獲得跨性別身份的作品《拯救世界或至死方休/女巫決定/我的(跨)女性化/獻祭的舞蹈/無題,只有浪潮》(Heal the world or die trying/Witches decide/My (trans)femininity/Danse Sacrale/No title only tidal wave)。您將表演場所設在奧托·瓦格納醫院(Otto-Wagner-Hospital)。二戰期間,許多婦女和兒童曾在那裡被歸於病態並慘遭殺害。如今,社會不再將跨性別身份歸於病態,這對您而言意味著什麼?
 
首先,這部作品的主題並不是跨性別身份——該作品在更廣泛的層面上傳遞關於女性特質、自我犧牲、關懷、同理心以及密集接觸世界的資訊,跨性別身份只是其中一個方面。但總的來說,不再將跨性別身份歸於病態,意味著我們能夠做回自己,同時也為自我賦予跨性別身份之外的涵義。我討厭這種對於「做你自己」等於允許你表達自己的跨性別特質的簡單解讀。這只是自我的一個方面,一個不幸被污名化和壓制的方面。但做你自己是一個沒有明確答案的命題,因為即使我們認為自己不太像河流,而更像平靜的湖泊,湖泊仍然有新的水流入流出,這些水會蒸發,並以雨或雪的形式傾瀉而下。我的觀點是,我的職業,我想要給世界的,是包孕詩意的散文和拓展存在空間的藝術——我的跨性別特質是次要的,縱使性取向和仇恨的投射對我的存在造成干擾,也是我的作品的核心主題。我認為,我用自己的文字作品,能夠做最具有濃烈政治色彩的事情,就是講述自己生命中的完整、敏感、感性、複雜,有時甚至令人尷尬的真相,因此希望在身份之間建立聯繫,而絕不作可恥的讓步。
 
問題的另一個要素是:認識到跨性別者一直存在。若認為跨性別是某種「新風潮」,這是一種殖民主義被粉飾、罔顧歷史的危險想法。新的概念是以激素替代療法和手術,但這不應該成為跨性別特質的焦點,儘管這個概念的確改變了我們現實的某些方面。
 
亞曆克斯·阿爾維納·錢伯蘭在維也納演出 亞曆克斯·阿爾維納·錢伯蘭在維也納演出 | © 思爾聞 您的目標受眾是誰?您想用自己的作品產生什麼影響?

我創造的任何作品都沒有所謂的目標受眾。我的工作就是盡可能保持誠實坦率的態度,和任何覺得有必要傾聽的人對話。當我表演的時候,我的目標是走進到內心深處的自己,忘掉自我和觀眾。這是一種誘惑,一種深層分享形式,這是我們人類極少採用的相互聯繫的方式——回歸到最本真的赤裸狀態,無關乎遮蔽身體的衣物。對我而言,這自然是一種宣洩,一種對孤獨的暫時逃避,我只希望將這樣的情緒傳遞給觀眾——無論他們是誰。當然,我也希望為其他跨性別女生的生活帶來多一點包容、理解和迷人魅力,但如果只有她們對我的作品有強烈共鳴,我作為一個作家/藝術家/靈魂/人/水母/貓女將會感到羞辱。幸運的是,事實似乎並非如此。儘管我的作品非常政治化,但並不指向企圖扼殺抽象和未知的政治觀點。政治上,我希望改變我們未曾關注過的自身的部分,敞開心扉,擁抱世界,直到我們不再害怕自己的脆弱。 

我希望不僅我們,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夠實現這樣的平衡。不過在此之前,我仍然希望自己站在更多給予的一邊。

跨國酷兒聯盟如何對抗將跨性別人群歸於病態的現象?
 
無論是在「石牆暴動」中衝在最前線的跨性別女性,還是以性工作收入資助首屆雅典驕傲節的帕奧拉·雷維尼奧蒂(Paola Revenioti),跨性別女性往往是酷兒運動的主導者,也是起身反抗和激進變革的鼓動者。儘管如此,我們今天仍然處於女性和LGBT群體的底部。或許現在是時候拿回我們付出的一切了。我希望不僅我們,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夠實現這樣的平衡。不過在此之前,我仍然希望自己站在更多給予的一邊。  

順性別者如何與你們一道成為聯盟的一份子?
 
停止排斥,包容相待。保持坦率心態,和我們交友,和我們相愛,不把我們視為性欲亢進者或無性戀者。認識到作為跨性別者,通常會帶來與我們所有人相關的精神和政治方面的知識。為我們提供性工作之外的其他工作機會,同時支援性工作者的權利。

您提到了跨性別女性對男性的吸引力,以及這種現象將異性戀男性推向脆弱境地的潛力。能否詳細談談這個話題?
 
這個話題我可以寫滿幾頁紙。在色情業中,眾所周知,跨性別色情是異性戀男性群體中最暢銷的色情類型。自從五六年前開始完完全全的跨性別女性生活以來,我越來越清楚一點:很大一部分直男對跨性別女性具有極大興趣,而西方世界以外的許多男性進一步瞭解到,除了直女外,他們也會被跨性別女性所吸引。現在,只要這種吸引力仍處於地下狀態,就會喪失重大潛力,並使跨性別女性在更大程度上被污名化,誤導人們將跨性別女性視作骯髒的群體。但是,當這股吸引力變得開放而平常,則會把直男置於極其脆弱的境地。這種狀況有可能改變我們對性取向和性別的看法,更重要的是能夠幫助消解性別二元論、正常生活的支配地位以及野蠻粗暴的男性特質。簡單來說,跨性別女性以多種不同形式存在——許多依賴激素,有些有陰道,有些有陰莖,有些看起來比直女更直,許多像女性時裝模特一樣擁有大長腿和黃金比例身材(這些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成為美的標準)。所以對女性感興趣的男性都會被一些跨性別女性所吸引,無論他們是否意識到後者的跨性別身份。而正是偏執阻礙了人們去認識這個有待探索的簡單真理。
 
您曾在索德脫恩大學(Södertörn University)從事性別研究,主攻跨性別和「交織性」課題。對於正在考慮開始性別研究的學生,您對他們有何建議?這個研究項目會讓學生擁有改變社會的能力嗎?
 
不知道。性別研究課程類別很多。對我來說,有一些課程的教學方式過於教條、枯燥無味,我們被放入整潔的小盒子裡,無從考慮如何打開盒子。也有其他性別研究課程為分析和解構複雜的交織權力動態提供了強而有力的工具。如果得到利用,自然可以用來改變社會。個人而言,之所以從事性別研究,是因為我覺得通過廣泛閱讀各類書籍文獻而獲得強化的認知,能夠豐富自己關於社會結構的知識。這與我對藝術的看法不同。我從未在大學裡學習過藝術,因為我想盡可能自由地找尋靈感,盡可能自由地選擇不同的導師項目,在克拉麗絲·李斯佩克朵(Clarice Lispector)、阿蘭達蒂·羅伊(Arundhati Roy)、薇奧萊特·勒迪克(Violette Leduc)、瑪琳娜·茨維塔耶娃(Marina Tsvetaeva)和戴蒙達·加拉斯(Diamanda Galás)之間自主選擇,而不是報名參加某個課程。我感到學校真的無法教授藝術和寫作。學校至少不是主要的場所。反過來,當我試圖教授「創意寫作課程」時,我總覺得自己將要面臨一場災難。每當我們通讀我最喜歡的文學作品節選時,我都會在課堂上哭出來。我想這是我向學生傳授的最重要的東西。保持敏感,不要退縮,讓自己不停地流動,對「老師」或「作家」或「藝術家」的職業角色說去你的。這樣,或許你就能邁出蹣跚的第一步,去追求真正有趣的東西。
 
對您而言,成為一名激勵人心的行為藝術家需要具備哪些特質?
 
嗯……問題是我們是否需要激勵人心?沒人能夠說得清一個有趣的藝術家應當具備哪些特質,不過感情豐富、待人真誠和些許幽默感(最好是黑色幽默)是(作為一個人)必須具備的重要品質。強烈感情的形式如此之多,刺耳的尖叫聲和啞然無聲對我來說是一樣的,在表演過程和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應該給予其更多空間。哦,不,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不過,當你看到一名表演者/作家/藝術家在創作作品時,你會感到非常奇妙,因為作品是他們生命力的核心,彷彿一股噴湧而出、止不住的血液。 
 
非常感謝您接受採訪,分享心得!

思爾聞(Silvan Hagenbrock)進行了此次採訪,珍妮·施密特(Jeanne Schmidt)為採訪進行校稿。

英文採訪原文請於此處下載。